第20节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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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只说去会同乡。对了,他同乡里有个叫乌扁担的不是善类,是不是那个乌扁担又做出些歹事,牵连到田牛了?”
  “这是公事,暂时不能透露。”
  范大牙见他毫不知情,看看天要晚了,而且一说话嘴唇便会碰到门牙缺口,疼个不住。他便起身告辞,孙老汉送他到了院门外,眼里满是担忧。范大牙却只能装作不见,他实在没有多的心气去照管这些。
  暮色渐浓,他忍着牙痛,沿着蔡河快步往回赶,心里不知怎么,又暗闷起来。
  第五章 彩画
  君子可以寓意于物,而不可以留意于物。
  ——苏轼
  典如磋请来了开宝寺僧人设坛做斋、诵经礼忏。
  大嫂胡氏和使女阿青扶着于燕燕避回到后头。其实于燕燕哪里需要扶,大嫂和阿青也只是做做样子,进了西院,两人便撒开了手。大嫂盯着她问:“燕燕,你莫不是惊坏了?哭也不哭,一滴泪也没有。莫说公公直瞅着你,极不乐意,那上百徒子徒孙,也都瞧着呢。”
  “大嫂,我倦得很,你让我歇歇。”于燕燕涩涩一笑,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。
  “那你歇着吧。”大嫂似乎有些着恼,丢下她,转身和阿青一起出去了。
  于燕燕怔望着这个小院落,顿时觉着这里黯如灰梦,哪里再有丝毫家的亲熟?丈夫典如琢画室的房门开着,里头一片幽寂,连房子都死了一般。她不愿再瞧,慢慢走进了卧房。里头也昏昏暗暗,透着幽冷。只有窗边那张桌子映着亮光,她走过去坐到了绣墩上。桌子上摆着娘家陪嫁的铜镜、螺钿首饰盒、唇脂牙筒、铅粉盒、画眉墨盒。唇脂和铅粉上个月快用完时,她让丈夫替她买些回来。走之前她反复叮嘱只买染院桥香粉顾家的三品脂粉。傍晚丈夫回来,买的竟是一品的。她心里虽喜欢,却嫌贵了。丈夫却随口说了句“你该用一品的”。说这话时,他背转了身,瞧不见神情,语气也似往日一般平淡。但那是成亲以来,丈夫头一回赞她。她当时好不甜喜,特地洗了脸,细细涂抹了那唇脂和铅粉,让丈夫瞧。丈夫却只略看了一眼,淡笑着说了声“好”。那天她格外欢喜,缠住丈夫问:“究竟是脂粉好,还是人好?”丈夫却避着她,只应了句“都好”。
  这时回想起来,她仍不知丈夫当时是真赞,还是应付。在家里时,她二哥和四哥都嫌妻子不合意,平日夫妻说话时,难得正着瞧一眼,话也能短则短,能不说最好。为此,她常护着两个嫂嫂,和两个哥哥理论。她反复回想丈夫那语态笑容,似乎和两个哥哥有些像,却又有些不像,她辨不清。
  她忽然很伤心,人要婚姻做什么?两个全无相干的人,忽而就住进一间屋、睡在一张床。你不知我心,我不知你心。像是背靠背被捆在一处一般,谁也看不清谁的真面目,恐怕到死都是一对陌生人。
  她伸手挪过铜镜,望向镜里的自己。她原本生了一对笑眼,眼睑微弯,眸子清亮,时时瞧着都满面娇甜欣悦。可这时,镜里那个女子似乎忽然间长了几岁、瘦了几分。眼角眉梢的甜悦全然不见,神色间透出一些苦寂。她顿时怔住,自己不但不认得丈夫,如今连自身也认不得了。遍体一寒,一阵酸辛委屈顿时涌了上来,又夹着些惊惧。她忙移开眼睛,站起了身。
  这时,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一听到那脚步声,她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,是三哥,最疼她的三哥。
  她忙奔了出去,果真是三哥于仙笛,穿了一身素服,身材清瘦,面容端朴,颔下一缕短须。她全然忘了避忌,也顾不得旁边还跟着那个仆妇阿黎,如同幼时一般,奔到三哥面前,扑进他怀里大声哭起来。三哥先还有些顾忌,但随即伸出双手揽住她,如同当年一般轻轻拍抚。
  许久,她才止住了哭,和三哥一起走进正房,在那张黑漆梨花木雕花方桌边坐下。阿黎来时手里提着只青瓷茶壶,她从桌上茶盘中取过两只定窑白瓷莲花盏,给两人各斟了一杯,而后轻轻放下茶壶,转身出去了。
  于燕燕等阿黎出了院子,忙急急说:“三哥,你得帮我!你得帮我去查查,昨天他去了哪里?会过什么人?为何回来就自尽了?”
  张用骑在驴子上,一阵一阵地笑。
  阿念追上来不住问:“张姑爷,你笑啥?是不是见了那个何扫雪,乐得心尖痒颤?她样貌瞧着虽然比我家小娘子稍稍强半厘,可她的嘴唇也太薄了些,刀削的一般,哪里及得上我家小娘子那小嘴儿?人都爱拿樱桃比美人的嘴,我也见识过许多美人的嘴,除了我家小娘子的,哪个真像樱桃了?不是挤扁的荔枝,就是水泡的杨梅。那个何扫雪的嘴,更是了不得,薄得那样,涂了胭脂的扁豆一般……”
  张用却听而未听,心里一直在琢磨何扫雪设的那个谜。
  何扫雪说彩画行当头几家,每一家都会有人自杀。何扫雪是个极清冷的人,便是达官显宦去访她,她也只是浅笑礼待,从来不会像其他同行一般施尽媚术。至于那些豪富大商,她更懒于应付。因此,那些人也大多丧了兴致。汴京“念奴十二娇”中,素兮馆生意最清淡,何扫雪却似乎毫不介意。她这样的女子,自然不会轻易顽笑,更不会跟张用戏耍,她说的应该不假。但那彩画行几家一起自杀?张用忍不住又笑出来。
  “张姑爷,你又笑!”阿念有些恼,“我家小娘子至今寻不见,你却去瞧妓女,瞧完了还笑个不住!”
  “阿念莫急!咱们这就去碾玉典家,去见典如磋;典如磋和李子树最好,见了他,便能打问到李子树的下落;找见了李子树,便能知道那个银器章和宣主簿的下落;知道了这两人的下落,便能寻见你家小娘子了!”
  “不是我家,是你家未婚妻子!”
  “好好好!”张用随口应着,心里却继续琢磨何扫雪设的那谜。
  他虽爱各样工艺,却对彩画并无多少兴致。彩画是给房屋楼阁绘饰彩图纹样,像是给屋宇穿上彩装一般。张用从来懒得花半点心思在衣饰上,避寒还好说,遮羞他则只觉得可笑,有时夜里兴起,他索性脱光了出门,在月下长街上畅走。因此,哪里会对彩画经心?
  不过,好友李度醉心于楼阁营造,于彩画极讲究,他也跟着听闻了许多。最初,古人只是用丹朱矿料或黑漆桐油涂于梁柱上,是为防腐防蠹。这一条张用倒没有异议。及至春秋时,各诸侯国渐兴奢华之风,有了丹楹刻桷、雕梁画栋之雕镂彩饰。从这里起,张用便有些厌了。
  不过直至隋末唐初,彩画主用红白二色,所谓“朱柱白壁”,只在斗拱、天井等处绘饰云纹、龙纹、锦纹,倒也还算文质相成、繁简得宜。中唐以后,彩画渐趋繁丽,兴起团花、连珠、莲瓣、卷草等纹饰,并且遍满枋柱,称为“遍地华”。张用当时听了,随口便叫它“遍地华不住”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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